夏日终曲

哈德别克?哈汉

　　朝霞红透了东方，美梦被一阵悦耳动听的琴声打断，懒洋洋的起床，窗外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，仔细聆听是安东尼奥·维瓦尔第《夏日》小提琴协奏曲，曲调热烈奔放，催人奋进，马上给我松软的身体注入了活力。

　　阿勒泰的仲夏，美丽而明亮。为了享受这份美，8月来到这里，本打算小憩几日，不曾想疫情突袭乌鲁木齐，暂时回不去，所以“被迫”延长休假，经历了夏日和秋天的交接，见证了季节变换的景象。

　　进入9月，我开始紧张起来，阿勒泰的夏天将要过去，御寒衣物都在乌鲁木齐。短袖和单裤抵挡不住秋霜的侵袭；阿勒泰是个气候很特别的地方，夏天很短，冬日漫长寒冷，这里的秋天往往是给冬寒造势的，皮肉是难以抵御秋季一早一晚冰冷的。于是，我每天都为了夏天即将结束而忐忑不安，这种不安，带着某种不可知的神秘感，催人必须行动起来。索性经常走出户外，或去城西的小东沟静思，或沿着城中的克兰河走走，这些无目的地游走思考，真正地享受一把夏末最后的暖阳，感受季节的更替，淬炼了一回思想。

　　小东沟也叫克兰大峡谷，阿尔泰山在这里生生被劈成两半，山势陡峭，怪石嶙峋，蔚为壮观。夏日里，中间的克兰河欢快地奔腾，滋润养育着两岸森林郁郁葱葱。可9月的小东沟不再翠绿如昨，桦树、杨树和柳树叶开始泛黄，野山楂树叶下垂吊着通红色的果实;仰望山峦闪烁着黛色的光芒，高高的天空可望见纯纯的蓝色，地面已有落叶随着微风翻滚飘荡。哦，这里已渐渐步入秋天。

　　于是，我不再前行，坐在青石板上开始冥想：一旦雪落峡谷后，再不能轻易轻盈地漫游，构思作品，规划未来之路；也不能来小东沟野游，和家人或三两好友围坐在草地上吃烤肉、喝啤酒、侃大山了。一阵湿凉冷风从草地和水面吹拂而来。不禁一激灵又回到现实中。仔细用鼻子嗅嗅，发现森林中令人惬意的暖空气还逗留着，穿梭在松树、野草间。这是暖意在抗拒秋天，夏天在拒绝死亡，彰显着生命的不甘和命运的顽强抵抗!

　　进而联想到人类：当生命之夏流逝之时，人们也以各种努力来抗拒着衰竭与死亡，抗拒着人世间逼近的生命进程，抗拒着生命冷流入侵自己的血液之中。于是，抗力带来勇气，人们创造生活中的乐趣愉悦生命；涂抹种种缤纷色彩丰富生活；抓住匆匆飞过的云影放飞理想；用充满温馨的微笑面对逝水年华，也敢于正视自己的死亡以消除恐惧。这正是年轻与年老的不同。有些人早在四十或五十岁就超越了这道界线，有些人则直到五十或者六十岁才察觉这道风景。

　　想到这里心境便豁然开朗，心胸便无比敞亮。夏天走了，秋天到来，循环往复，一切复原。一切都会过去，一切都会到来。余生能从事有意义的工作，能陪伴家人同行，能回到故乡回忆，这是幸福的。反之那些胆怯的人，天气一变冷就躲到床上沉睡，因为逃避现实而自我放逐，终老在外，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异乡客。放弃所有的信仰与努力，成为无所事事、无所信仰的人。我们应当将季节的转换成自己生之艺术，换个方式再度培养成熟洗练的人格；换个形式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形态；换个角度认识生命的价值取向。如同夏日的稍纵即逝，不要留恋而要割舍，不要回首而要前行，不要悲戚而要欢乐。

　　9月的阿勒泰，雷雨是季节的风向标。一场或大或小的雨降临，便意味着夏天的消亡，即使雨后天气放晴，夏天也不复存在了。一天午后，我看到夏日在雨中挣扎，然后轰轰烈烈地匆匆死亡，迅速消失，这过程让人窒息。雨歇日出，我开始跟着克兰河水流的韵律漫步，仰望蓝天，曾呼风唤雨的云层散去，温柔澄净的天空中呈现出若隐若现秋天幸福的颜色，而周遭风景虽然褪去了些许色彩，但水墨般阴影逐渐浓烈、深沉、扩大；那就像一个年届六十岁的人，脸上的粉嫩已让位与健康暗黑，双手的青筋暴起，仿佛积攒一生的力量就要爆发。岁月沧桑赋予了别样的沉稳和霸气。

　　走在克兰河边，最特别的是那沉潜的夏末之美，它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。雨后温暖的空气均匀分布，高空的冷空气缓缓冷却，夏日放弃了挣扎，悄悄地消逝，华丽转身变为了秋天的模样；看着河流中的浪花，在身边无数的小小波动中起伏，明显已经感受不到那种夏日的挣扎，只有怡然自得的性情洋溢。夏日那直射的光芒，河水已藏匿在每一块卵石之下、送给了遥远南方的每一丛灌木及每一条山谷。此时，在这静静流淌的河流畔，我借着些微的空气流动变化来用心感知周围景物，我突然感悟到在乐观者的旌旗下今天是如何日臻完美；看着风景的变化觉得自己也日益神圣完好;看着一切事物充满生命的光和热，冷与凉，充满感激，感受高昂的生命力及强烈的不屈意志。生命的焰火一波接一波，就和阿勒泰夏日里顽强的热空气一样。生命之戏永远激昂，内容虽略贫乏，但对抗死亡的奋斗永不停息。

　　回到家中，吃一片油香四溢的包尔萨克，喝一口醇香的奶茶。理查德克?莱德曼的钢琴曲《秋日私语》在我胸中回荡。旋律优美，一会儿，一股膨胀的暖流扑面扑来，仿佛从暖炉中流泻而出，告诉我永不远去的夏天的存在；旋律缠绵，一会儿，温热的空气或膨胀、或减弱。舒适的凉意令人感觉秋天的到来的；这仲夏初秋交替时节，我分明感觉到夏花灿烂的美丽、秋果累累的收获、冬雪皑皑的洁净、春风拂面的温暖！

　　夏日终曲不是终结，只是季节的更替。生命消失不是消亡，只是又一次的轮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