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养的一天

◎哈德别克·哈汉

　　离开阿勒泰十多年了，小城里这些人还都熟悉，脚下的地在动、路边的花在开、河里的水在流……发端于巍峨阿尔泰山的克兰河水，骨子里便拥有野性基因，散发着远古的气味，澎湃出“舍我其谁”的雄心，即便穿出山野来到城市，依然没有改变它的秉性，依旧酣畅淋漓地表达、特立独行地潇洒。河水若人生，起初的卑微和弱小并不能决定最终的浩荡和伟岸，只要初心依旧、恒心不变、雄风不减，终会成就自己想要的模样和归宿！

　　趁着夜色回到阿勒泰，难得回家一次，排定的日程表中，决定第一天自由自在闲逛，过一回散养的日子。“散养”，顾名思义就是给予充分的自由，可以不加限制地到处走走看看。

　　早晨睁开双眼的时候，东面将军山顶的阳光已经照射进屋。阳台最早享受恩泽，温暖的阳光充盈；继而，卧室开始明亮，坐起来环顾四周，然后低头翻弄手机——首先关注疫情发展，下降则高兴起来，上升便沮丧不已；接着，看“学习强国”排名，和疫情发展相反，升则快乐、降则落寞！哦，指针瞄准8点，妻儿酣睡，一切依然安静！我在床上继续假寐了片刻，一个念头突然在头脑生成——应该去克兰河边走走、上将军山看看。情绪主义者的我立即被这一瞬间的想法“煽动”起来，身着运动装，像一阵风一样“飘”出了家门。

　　阿勒泰这座小城中间被一条弯弯曲曲的克兰河分开，克兰河有“鱼鹰”之意，可以想象，当年河中鱼类繁多。从地委大院到河边只有不到千米，从石桥头拐下便开始沿河前行，河两边铺设了步行道。走在河边，鼻子首先嗅到了清香的草汁味道，久违的童年记忆奔涌而来，瞬间通透全身。耳朵里灌满了河水的流动声，水流拍打着石头发出的声响，韵律随意，节拍却很一致，而我的脚步也随音而动，眼望之处皆为生动之境！河边，风格迥异的雕塑比肩而立：迁徙的驼队依旧坚定地前行，奔跑的骏马驰骋在绿草坪上，套马的汉子甩出的绳套在空中飞舞……晨练的人不多，除了一些可能是运动队的少年在奔跑，其他大部分则是像我这个年龄段的中老年人在散步。离开阿勒泰十多年了，小城里这些人还都熟悉，一路聊、一路走，共同回忆曾经的日子、一起感慨今天的世界，久违和亲切交织、岁月与时光同行，心情豁然开朗、心绪难以平静！

　　走在河畔的小路上，那种自然那种和谐那种舒服，像风一样慢慢飘进了我的心，又像一匹流浪的马回归自己的草原，由衷地感激和快乐溢于言表……愉悦感促使我继续沿河向曲径深处走去。

　　走到原地区体委操场边时，我停了下来。这是我童年时嬉戏的芳草地、这是我少年时游玩的滑冰场、这是我青春年少时奔跑追逐梦想的绿茵场，心疼的是操场已不复存在，钢筋水泥的森林拔地而起……我无奈地仰望天空，阳光倾泻而来，云朵飞过，天空一片吉祥。几只不知名的小鸟绕着飞行，叽叽喳喳诉说着什么。唉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，世界的变化是无止境的，唯有在心底保留最美的季节，便可感悟万物奉献出的美丽和纯真。阳光不变，快乐就会繁茂起来；放下眼光的剑和舌头的斧子，不要再相互伤害，让我们展开云水襟怀，世界依旧会是你我想象的模样。

　　清亮的河水潺潺，仿佛一直在召唤我到它身边，我也禁不住诱惑停下脚步，下到河边与它近距离接触。蹲下身子，捧起一捧水来，轻轻地喷抹在脸上、脖颈，顿时一股清凉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，这种冷是彻骨的，无法回避的，发端于巍峨阿尔泰山的克兰河水，骨子里便拥有野性基因，散发着远古的气味，澎湃出“舍我其谁”的雄心，即便穿出山野来到城市，依然没有改变它的秉性，依旧酣畅淋漓地表达、特立独行地潇洒。我坐在河边，用芦苇编织了一只草船，轻轻地放入河中，看着它摇摇晃晃着向远方驶去，思绪的野马开始奔腾——小船前行80公里将汇入母性的额尔齐斯河，这条北方的大河一路向北，流出国境，在哈萨克斯坦北部荒原一如既往地奔流，在俄罗斯境内变名为鄂毕河，最终汇入极北的北冰洋。河水若人生，起初的卑微和弱小并不能决定最终的浩荡和伟岸，只要初心依旧、恒心不变、雄风不减，终会成就自己想要的模样和归宿！

　　脚下的地在动、路边的花在开、河里的水在流，克兰河水的波纹荡漾开来，丰富细腻而有层次。那些美丽的花儿袒露着香气和色彩，脚步愈加匆匆而坚定，一直到久远。

　　太阳渐渐升高，回家的路“牵”着我的手完成了对克兰河的“巡礼”。

　　吃过午饭，稍事休息，便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将军山，天高云淡、阳光正好，随即拉上妻儿向将军山进发。

　　车行几里便来到山下，我和妻子牵着手开始爬山，上山的路是平整的水泥路或木栈道，原来的荒山经过几十年的植树造林早已变得郁郁葱葱，那些年种下的白桦树、松树、野山楂、白杨树成片地扎根于广袤无垠的山地、挺立在巍峨的山峰，错落有致、别有洞天。当年在阿勒泰地委工作时，每年春、秋两季上山种树是我们的必修课，扛着铁锹上山挖坑植树填土，虽然苦累却很享受，大家说说笑笑，既活动了筋骨又陶冶了情操，曾经想象的漫山遍野的绿色，今天已变成活生生的现实。我和妻子找寻着当年各自单位的工地，甚至分明望见了自己种下的小苗……快乐和幸福支撑起我们登高的勇气，满足和惬意充满了我们的胸膛！

　　歇息片刻，看到几只小鸟飞过来，它们的巢就在杨树顶上。多好，鸟儿的家这么温暖！小鸟叽叽喳喳自然又轻松地歌唱着，完全没有人类所谓歌星的矫揉造作，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，平和诉说、真情告白，和大自然相辅相成、和谐共生。随着小鸟的歌声，我敞开胸怀想把每一个旋律留在胸中、刻在心里，天籁之音萦绕耳际、午后时光令人享受，神清气闲、梦稳心安！

　　爬上山顶，登高望远，一幅绝美的山水卷慢慢打开——远处的雪山依旧白雪皑皑，直刺青天、庄严肃穆；山下的小城安详宁静，人来人往、秩序井然；克兰河像一条银带，蜿蜒曲折、欢乐奔腾，“井”字状的城区10道巷子整齐排列；小时候常说的上窝子、中窝子、下窝子分明还可望见；近年来建设的南区高楼林立，极大地拉伸了小城的骨架。冬天里熙熙攘攘的将军山滑雪场进入“夏眠”状态，雪道裸露、索道停摆，仿佛在积蓄力量，为冬天的到来做最充分的准备。

　　下山的时刻到了。只见青年男女漫步山间，亲朋好友徜徉悠闲。“享受”已成为人们的生活消遣，有些人从闲章的鉴迹、韵琴的余音、奇书的灵光里享受，还有些人在大自然的山水中寻觅享受的慰藉，让心灵真正舒展。一个乐享山林之松涛、喜受水泽之浴濯的人，可能更懂得对自然的感恩与回报，从而善待自己、他人和社会。对于凡人，不是只有在刻意的清苦中才能维护品性的高洁。对肉体和精神的过分刁难与讨伐，未必一定能得到大彻大悟，反而容易失去真性情。享受的关键在于享受者的态度——享受前不惶惑惊慌、享受时不贪恋忘返、享受后了无挂碍，也许我们更可以拥有一颗平常心，更懂得人生细处的温情，然后从一饭一钵、一言一举中，知晓人性的真谛。

　　看着山冈上的那些树，它们像依偎着母亲的孩子，风把树轻轻晃动。光的尘粒磨得更细，这轻盈的颗粒弥散在整个世界……我已打开内心的花朵，感知体外的天堂。

　　夜幕降临，小城渐渐归于平静。只有万家灯火点亮每个人的世界。仰望天空，无数颗星星正努力闪烁着它那璀璨的光芒；地上也有无数盏灯，放射出世界上最温馨的光环。躺在床上，睡意朦胧，这个令人陶醉的散养的日子，我浮想联翩……睡梦中时光倒流，克兰河水流淌在心底，将军山俯瞰着我的灵魂，这幅不加修饰的画面是那么真实，把一切美好都铺盖在我的灵魂之上，给我温暖、让我留恋，我不由得感激这散养的一天！